李翰批完奏折过来。
颂之就退下去了。
我白天昏昏沉沉躺了太久,晚上反而精神了。
所以李翰拉着我的手回忆过去。
他不是儿女情长的人,我也不是。
如今爱回忆往事,可能是因为我们都老了。
将近二十年的岁月过去,他也人到中年。
两处鬓角也有斑白的痕迹。
大概是因为长久不喜言笑的原因,他眉眼威仪犹在。
有种摄人心魄的威严,他拉着我的手,眼角攒出点笑意。
他问我:「你还记得你刚嫁给我的时候吗?」
当然记得,他和我六哥同龄。
当时我六哥是他的伴读,下了书房,他最爱的就是和六哥一起来沈府。
因为我们家玩的东西多,而且规矩少。
我是最小的,他每次来都会用折扇抵着我的额头。
笑眯眯地哄:「叫哥哥。」
小时候我会软糯糯地喊他哥哥。
后面大了就不喊了。
我们以前玩起来都没什么身份分寸感,只当他是邻家的哥哥。
有一次我和五姐一起诓骗他上树给我们摘风筝。
等他上树后,我和五姐就偷偷地把树下的云梯给搬走。
看着他困在树梢上的样子喜笑颜开。
他也不生气,喊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六哥,说:
「子骏,你就这样看着你妹妹们欺负我?」
我五姐很生气,站在树下跳脚,不厌其烦地数次强调:
「我,我是姐姐,我比这小子早出生半个时辰!!!谁是妹妹!」
六哥也笑,装作无奈地摊开手,爱莫能助的样子:
「太子你也看到了,我可不敢惹这两个母老虎。」
于是堂堂太子爷毫无办法,又不想示弱。
他就将风筝夹在腋下,然后手脚灵活地顺着树干往下爬。
我们乐不可支,他下来后将风筝递给我和五姐。
一人在头上敲一个板栗,然后忍俊不禁。
说:「我堂堂太子爷,竟然做这种事,你们可都不要说出去,不然我……哼哼……」
他那个时候温柔随和,威胁人都找不到方式。
再后来就是我及笄。
先帝爷突然要从沈家找一位女儿嫁给李翰。
按理说我是最小的,可最后不知怎么的,定到我头上。
那晚灿灿星河下,李翰偷偷跑到我的院子。
将一根发簪簪到我的发髻上,眉眼温柔。
在月光下问我:「小七,你愿不愿意嫁给我?」
我羞红脸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。
如今我躺在床上,李翰伸手将我脸侧的碎发拨开。
他的手在我脸上逡巡,大概是在寻找年少时的痕迹。
他的笑意中带着温柔怅然,和我说:
「这么多年了,你好像还和当年嫁给我时一样,我却已经这样老了。」
我嫁给李翰,这么多年下来。
欢喜有之、爱有之、怒有之、怅然有之、恨有之。
我那样多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,统统都在这个人身上了。
我和李翰第一次冷战是在胡姐姐死的那段时间。
沈家变故很大,我爹死了,我娘也死了。
每个人都似乎在这一瞬间成长起来。
颂之在我的肚子里一天天的大了起来,我心思郁结于内。
和李翰一直冷战,直到我生产。
我那时候难产。
当时他坐在产房床前握着我的手哭得泣不成声,说了一大堆的心里话。
等我醒过来,望着窗外探进来的一株梨花。
在心里悠悠叹口气,劝自己说算了吧。
算了吧。
不在他人位,不知他人苦。
这小人当道的乱世,他也有自己的苦。
我们是这样和好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