疼。

好疼。

针头刺破手背，病床上的人下垂的睫毛颤了两下，紧皱的眉头一刻也没有松开，待她睁开眼。

苏妗的意识才回笼，消毒水的气味拢进她的嗅觉系统。上一世穷困潦倒，连医院都去不了，这会闻着消毒水的味道都有点受宠若惊。

“你还知道醒啊？你知不知道我都快担心死了。”

映入鹿眸的是一张娃娃脸，奶凶的视线直直地瞪着她的脸，严肃地推了一下鼻梁上的圆框眼镜。

端起手边的甜粥，舀了一勺粥，送到她的嘴边，念叨着:“苏妗，你真的不要嫌我唠叨，娱乐圈的水太深了，你这个年…”

苏妗将勺中的甜粥卷入腹中，靠着枕头坐起来，直接拔掉手上的枕头，不管那冒出的小血珠，扬手的瞬间，娃娃脸肩膀颤抖。

苏妗苦笑一下，搂紧那个单薄的身板，哽咽道:“蒋星晚，我好想你。”

蒋星晚是她舅舅家的女儿。

苏妗爸妈离婚后，她就一直在舅舅家住，从前她对这个唠叨古板的表妹只有无尽的烦意。

可上一世落魄之时，这个表妹顶着大肚子去找拿臭鸡蛋砸她的黑粉说理，她到现在还记得蒋星晚那时的模样。

蒋星晚的身子一僵，毫不客气地揭穿她:“干什么？昨天还说我在家，你就永远不回来了呢。”

“啊？你就当我犯病了吧…”苏妗不要脸地搓了一下蒋星晚的脸。

不愧是共同拥有四分之一血统的妹妹，太卡哇伊了。

门外拎着饭盒白衣黑裤的少年逆光走了进来，目光闪过诧异:“你们怎么和好了？那个苏妗妹妹，我觉得你挺过分的。”

蒋日朝皱眉，后半句是无奈的包容。

苏妗上辈子的坏脾气都留了他们，她依稀记得当时蒋星晚开始说教她时，就被她轰了出去，最后吃的是护理送的盒饭。

蒋日朝根本没有进来的机会，这一世的转变没准能从这里开始。

苏妗靠在枕头上，清澈的眸子被越窗而入的阳光点亮，乌黑的头发垂在一侧，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，下巴微抬，“我怎么了哥，你说说看。”

他们一家子的长相都不带一丁点攻击性。

蒋星晚是娃娃脸，大圆眼睛，高鼻梁，大红唇。蒋日朝也不甘落后，俊俏的像个女娃，性格也软。

蒋星晚和苏妗从来不愿叫他哥。

不过苏妗现在是知道剧本的人，还是要好好巴结一下这个哥哥。

蒋日朝被她这个称呼叫懵了，但这点诡异之喜压不住脸上的怒色，“你知道墨庭谌…”

“墨庭谌，他怎么了？”上一世，是不是在这里错过的节点？

苏妗激动地跳起，光着脚丫落到蒋日朝的对立面，满脸期许地问:“他是不是让哥带话给我。”

“真的是低估了你，阿妗你的脸皮真厚。”蒋日朝额头上青筋暴起，划拉开手机屏幕，递到苏妗面前。

随即又把拿来的饭盒拿走，凶巴巴地说道:“我看苏妗妹妹毫无悔意，这上好的排骨汤不给你喝也罢。”

呀呀呀，我好害怕。

苏妗嘚瑟地活动了一下发酸手腕，自家表哥这股奶凶劲，她见了都心生歹意，上一世的那种结局也很正常。

视线垂在屏幕上，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。

她私人的邮箱登录在表哥的手机上，那收件箱竟堆满了邮件。

蒋星晚余光瞄到那个醒目的名字，手里的勺子都掉了地上:“这是什么情况？墨总怎么会给你邮件？是不是哥哥在整蛊你呢？”

苏妗看着那个账户，笑容更甚了，“谁知道呢？”

说完，随意地把手机扔到床上。顺手把邮箱的密码给修改了，望着窗外的向日葵，哼着小曲。

“阿妗，墨家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。我们蒋家是…”蒋星晚疑惑又慌张。

抬眼，苏妗已经塞上耳机了，两人的关系刚有所缓和，蒋星晚把那些话又咽回肚子里了。

盯着她喝了碗粥，蒋星晚又回学校了。

蒋星晚比她小了三岁，现在才读高一，就能关心家族兴衰了，是比她强了很多。

上一世如果不是她不知收敛，到处树敌，可能蒋星晚也不过上那种为柴米油盐忧虑的生活吧。

苏妗回忆着过往，摘下耳机，望着玻璃上那双氤氲着泪水的星眸，她的手逐渐握紧。

这一世她一定好好活，不亏欠爱自己的人。

她把被子团成一团，扔到飘窗上，拿出背包里的笔记本电脑，登录很久没用的邮箱。

医院的wifi不怎么样，小圈一直在转。

等到滴滴滴声响起，她的指尖摸着光标，上下滑着。

最开始是“她”给墨庭谌发了一摞私房照，墨庭谌打了一个“？”。

又隔了四个小时。

墨庭谌问:你还喜欢我吗？

那人发了一个微信号。

之后发生了什么，苏妗无从得知。可这些照片不是她本人，有人盗了她的邮箱，毁坏他在墨庭谌心中的形象。

“妹妹，你没事吧？我都听可可说了，你被舞台上的吊灯砸了。”

门外娇腻的声音混杂着难闻的香水味，提着爱马仕的苏梅露出半张脸。

两人视线在空中碰撞。

苏妗赶在她扑上来前，就挪了位。

“啪”地一声，苏梅那十几厘米的小细跟被她妖娆的走姿压断了，脸磕在床边的椅子上，苏梅的牙都磕掉了，扶着墙壁，“哎吆”声连连。

苏妗拿起水杯，轻抿一口水，虚弱地捂着胸口，干咳两声，无辜地眨眼道:“姐姐，我被砸到了胳膊，没想到你平地也能摔跤，能动的手只顾着拿水杯了。”

“没事，没事。”苏梅摸着肿得老高的右脸，摸着红肿的脚踝，咬牙切齿，还要装出和善姐姐的模样，“我先去趟骨科。”

苏妗点点头，微卷的睫毛扫过眼底，若有所思地问:“好吧，也不知道姐姐的成绩什么时候能出来？”

“啊？你不要担心了，我先走了。”

苏梅面上挂着笑，说完，脱下高跟鞋，一只脚点地，扶着墙往电梯走。

躲在角落的女孩看到她出来，立马拥了上来，担忧地问:“她怎么样啊？梅姐都是你让我做的，不会出人命吧？”

苏梅用力推开女孩的纠缠，面容扭曲，瞪了她一眼，“要是那个小贱蹄子这么容易死，就好了。”

她们两个贼人心虚，惶恐不安地躲上电梯。

完全没有注意到走廊尽头的苏妗，视频录制的很清晰，“早知道激怒她多说一点狠话了。”苏妗就像翘着尾巴的小狐狸，嘚瑟地勾着唇靠在墙上。

两根手指闲不住，她从兜里掏出一支女士香烟，靠在墙上。后颈上被砸出来的伤口狰狞可怖，不多不少，缝了六针。

烟草燃烧的香味沁人心脾，苏妗眼珠无意识眯起双眼，目光乱飘。

这个点午休时间，走廊人几乎没有人。

她掐灭烟头。

“咚”地一声角落里发出刺耳的物品坠地声，她拢着身后瀑布般的长发，干净利索地扎了一个高马尾。

秉着看热闹的心情，苏妗的双腿飞速交叠，身体化成一小股旋风。

她仰头看着那门牌上的标识，两瓣唇瓣轻碰一下:“梁医生。”

意外之喜啊。

苏妗头脑发热，摁着门把手就进去了。

“是谁？”锋利的男声如裹着冰渣子。

一个高大的声音叠在她的面前。电石火光之间，苏妗的脸被重重地磕在了门上，肩膀上的压力，让她不得不跪在地上。

“啧，好像是你的…苏妗？”

苏妗娇软的膝盖贴在冰凉的地砖上，颈膝相连，酸疼感一波接着一波。

余光瞄到一双修长白皙的手，正在灵活地拆线，那沾着血的布料落在医用垃圾桶里。

这又不是手术台？苏妗闷哼一声。

摁压着她肩膀上的手松了松，强而有力的手又把她扯了起来，连带着把她的身体也转动了过来，“老大？我…”

“谁让你松开的！”男人扭过头，狭长的眼缝迸发出挫骨般的寒意，把滑倒手腕上的衣服披上。

但来不及扣上衬衫的扣子，古铜色的胸肌赤裸在外面。

苏妗尴尬地挠挠头。

她的处境也好不到那里去。

胸前真空，像是不怎么正经的Cosplay。

迎上那黑曜石般的眸子，她脸颊涨的通红。

男人同样视线滑动，看到她脖子上的红痕，眼神黯淡下去。

“你有什么事吗？”梁镇收起手术刀，摘下手套，又恢复成斯斯文文的样子。

苏妗的视线一直定格在男人的脸上。

他慢条斯理地扣着扣子，那点贴身布料遮不住他身上的肌肉。如雕刻品的眉眼根本看不出一点瑕疵。厚薄适中的玫瑰红唇，微上扬，唇珠饱满漂亮，坐在梁镇的对立面一动不动。

苏妗忍住想冲上去给他一个拥抱的心，指腹背在身后摩擦两下，眉眼一弯，把身后的木板门推开。

墨庭谌也微微起身。

梁镇伏案，写工作报告。

在场的人全当是苏妗走错房间了。

谁知苏妗单手撑着门板，一只手作出请的姿势，正色道:“墨先生，请您出去，我有一点特殊的医学问题，要咨询梁医生？”

墨庭谌面无表情，他的保镖倒是哀怨地把手垂着胸前，跟只泄了气的气球似的。

“梁医生的大名了真的是响亮啊。”墨庭谌心里升起一阵没由来的怒火，上下扫视了一下她。

目光掠过女人胸口时，惊了一下，急忙收回来，怒火在胸中翻腾，怒目切齿，“连苏家大小姐这种整日待在学校里的姑娘，都知道您的大名啊。”

阴阳怪气的腔调，上一世苏妗听到没准就冲上去和他打嘴仗了。

眼下，知道这个男人喜欢她的前提下。

她星眸微眯，拨着耳边的碎发，弯腰的动作让胸前的一片风光若隐若现，男人的耳根子泛红，视线不知落在那里好了。

耐人寻味地哼了一声，带着保镖，一前一后地离开了梁医生的办公室。

梁镇挪动椅子，抬头看了一眼苏妗系扣子的动作，用中指推推眼镜，“苏小姐脖子上的过敏源是香水？”

“梁医生好聪明。”苏妗大咧咧地走过去，坐在他的对面。

墨庭谌刚坐过的地方还尚有余温在，独属于那个男人的气味还遗留在这里。

苏妗安心地笑了笑。

梁镇止住手中的笔，轻声道:“哦？是吗？”

“那我这就给你开药方。”

苏妗不会绕弯子，靠着椅背，轻笑道:“梁先生的妹妹今年是在读高三吧？顶替上大学的人不少，这成绩就快出来了。”

梁镇双手停在键盘上方，微顿一下，不抬头看她一眼，“不劳苏小姐费心。”

苏妗的心一下沉了下去，她上一世和这个梁镇接触不深，只知道他和墨庭谌走动密切。她只不过是来好心，提醒一下梁医生，她清楚地知道顶替梁淼的名额的人，就是苏梅。

那人俨然知道了这件事，把手中写好的药方递给她，便解放双手，在键盘上飞速跳跃，“她的人生像活成什么样，都是她自己的选择，我无法干涉。”

“嗯。”苏妗为自己的唐突感到不值。

梁镇话中有话，合着他妹妹是愿意的。

墨庭谌身边有这样的朋友也是绝了，她站在楼道里发怵。

烟雾萦绕的角落里，男人吐了口烟圈，目光狠狠地啄在她胸前的布料上。

看到那颗扣子已经规规矩矩地扣上了，墨庭谌的脸色才有所好转。

“老大，这不对劲啊，你说的那个账号地址，我们查到的就是在这里啊。”保镖不解地望着一扇扇紧闭的房门。

这里都是病人，还都是出身豪门的，黑桃计划对他们的利益有直接的损害，甚至是毁灭性的灾难。

人都是利己动物。

保镖二虎抓耳挠腮地想了一下，惊恐道:“不会是苏小姐吧？”

说完，二虎又很快地推翻了这个想法:“不对不对，苏小姐那种智商…怎么能是统领者。”

“我们先回去。”墨庭谌吁了一口气，揉着眉心，横目怒目地提醒他:“声音小点。”

传闻中，统领者的听力过人。

二虎一句话就暴露了他们的来意，墨庭谌怕这个做法太激进了，反倒吓得那人不敢露面。

二虎嘴角下拉，提高音量:“苏小姐，不理你。管我什么事啊，少爷干嘛一直把火放在我身上。”

墨庭谌捂住他的嘴。

不知是不是心虚作祟，他看到苏妗的脸好像侧了过来…